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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室 平山客 3436 字 2021-03-17

秦舒出了总督府大门, 便见水袖从对面马车上跳下来,手上拿着一副极厚实的大毛斗篷“姑娘,出了什么事?总督府的人不许我进去, 我们托人打听了,只说是姑娘病了。”

秦舒披上斗篷, 踏着凳子上了马车, 摇摇头“没什么事!”

水袖见她眼睛红红,仿佛才哭过一般, 当下只静静的,过了会儿, 便听得她吩咐自己“等雪停了,便启程回京城去吧。回京城之后, 事情交代清楚,我便要下江南了。你要想留在总号,我可以写一封推荐信, 送你去万掌柜身边。要是跟着我下江南, 恐怕没有机会再回票号了。”

水袖想了想道“我愿意跟着姑娘, 姑娘去哪儿我便去哪儿。不说姑娘待我有活命之恩,即便留在总号, 没有姑娘在, 也不过被当做端茶倒水的丫头罢了。”

秦舒点点头, 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宣府分号, 门口贴着春联, 大门处贴着福字,已经开始如常营业了。里边出来办汇兑的客人,手上都拿着一副春联。

秦舒刚要从后门进去,便见前头坐轿子的坐轿子, 骑马地骑马,闹哄哄地进了票号大厅,一个青衣小厮着急忙慌地挤过去,倒推得秦舒倒退一步。

水袖皱眉揪住他的手腕“你走道儿不看路啊?”

那小厮连忙说了几声对不住“真是对不住,这大通票号免费送春联呢,我们家老爷太太嘱咐我赶紧来占个位置,只怕晚了就没了。”

水袖这几日一直守在总督府外面,倒是不知这里的事情,心里奇怪,不过一副春联,叫城里字写得好的私塾先生写的,各地的票号过年过节都送些应节的礼品,哪至于人人抢着要呢?

秦舒吩咐水袖放手,走到大门口,果然见里边熙熙攘攘挤满了人,果然听得里面一阵清朗的笑声“放心放心,今儿我王梦得的字,见着有份儿,换笔墨来。”

水袖踮起脚尖,果然见里面一个青衫落拓的士子正在柜前挥斥方遒“姑娘,是王大人。”

秦舒摇摇头“写个几幅就把人请出去,这么多人,要是人人都写,岂不是连手都要废了。”说罢,便转头往后门去。

她往后头暖炕上歪了一会儿,便听见廊外重重的脚步声,带着一阵肆意的笑声“秦舒,秦舒。”

秦舒揉揉眉头,只觉得他聒噪,门被推开,进来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男人,眉眼生得极为俊俏,只是他不修边幅,不过寻常青布衣裳,脚上的布鞋随随便便圾着。

他摇着扇子过来,啧啧两声“你怎么这么没精神?”

此人是大理寺少卿王梦得,素来放浪形骸,颇有才名,秦舒倒也不与他见外,依旧懒懒歪在炕上,最多抬起手倒了杯茶,推过去“你不在京里好好当差,怎么大过年的有空到这里来?”

王梦得坐在炕桌另外一边“我闲人一个,又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,哪里不能逍遥?”他伸出手去替秦舒把脉,摇摇头“你这个病,还是要少思少虑。你近来,只怕头疾加重了吧?”

秦舒嗯一声,除了喝了千日醉睡过去那几日,头疾是发作得越来越频繁,虽然算不上头疼欲裂,但是疼起来的时候的确是什么事情都做不成的。

王梦得哼一声,数落起她来“你呀,素来不知保养,岂不是这人上了年纪靠的就是保养二字……”

秦舒抬眼,见他滔滔不绝,打断问道“你那位女学生,现今如何了?”

王梦得听得这话顿时哑然“你……你胡说什么,我们是师生之谊,断没有其他的……”

秦舒笑笑“十四五,闲抱琵琶寻。阶上簸钱阶下走,恁时相见早留心。何况到如今……这是你醉酒后所写吧?”

王梦得刷地一下打开扇子,气急败坏地扇了两下“老师娶自己的学生,有违人伦,我要是真这么做,岂不是连畜生都不如了?”

秦舒坐起来,拉了拉摇铃,吩咐进来的丫头“把我的好茶拿进来给王大人尝尝!”

送进来一个白玉茶盒,打开来便是一盒绿茶,秦舒用镊子夹出来,不过十一二片,倒上沸水,再之三次,方才留下余汤,推过去“徽州黄山余脉的松萝茶,不是我夸口,虽然此时藉藉无名,味道却在龙井之上,将来价值百金。”

王梦得望着那碧绿的茶汤,笑“从前你不喝茶的,现如今也爱喝了,可见人是会变的。喔,你不是爱喝茶,是爱挣钱……”

秦舒撑着手,笑话他“当初人家在大街上卖身葬父,说要给你做丫头,端茶倒水侍候你。你偏偏不要,要人家做你的女弟子,不做丫头。现在看起来,倒是仿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。我看过去她不愿意,大半都是因为你介意这师生的人伦。你倒好,人家还没说什么,你就躲得远远的,叫家里人把她嫁了。”

王梦得狠狠灌了一口茶,仿佛那是消愁的酒一般,叹气“我要知道后事,哪里会叫她做女弟子呢?”

秦舒颇为幸灾乐祸“梦得兄,我见了你才知道这世上还有如此痴情的男子。人家过得好,你自己心里不好受。现在人家落魄了,你心里就更加不好受了。”

说着把他手里的茶抢过来“你这样消愁,可糟蹋了我这茶叶了。”吩咐站在一旁的水袖“赶紧给王大人拿几壶酒来,要那种又烈后劲又大的,这才能消愁。”

王梦得古怪地瞧了秦舒一眼,瘪着嘴道“秦大掌柜,当初不过大通票号的小文书,尚且给我这个落魄的小举子馈赠千两纹银。现如今,是越有钱越抠门,连杯茶也舍不得。”

过得一会儿,水袖果然端了两壶酒进来,笑“王大人,您少喝些,等到了晚上吃年夜饭守岁,您当心醉了,醒不过来。”

王梦得挥挥手,果然拿过酒壶,喝了一大口,问“我听说她那个丈夫死了之后,婆家对她不好,她在苏州一个尼姑庵里带发修行。我回京城之前,去了一次,只是不肯见我。”

秦舒嘲笑他“你又不肯娶她,又何必去招惹她?”

王梦得酒量并不好,他一边絮絮叨叨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,一边打着酒嗝道“我便是不娶她,作为她的老师,也理应照料她。可是她如今不肯见我,我只得拜托你了。”

秦舒点点头“苏州制造局现在要大批翻译泰西诸国的文字书本,我记得她是跟你学过的,倒是可以请去帮忙……”她转头想起来,还没问他怎么这时候来宣府,便见他趴在炕桌上呼呼大睡起来。

她从柜子里抽出来一条棉被给他盖上,开门出去,闻见一股儿极香炒辣椒的味道,当下摸去西边的厨房,果然见里边七八了厨娘正热热闹闹置办年夜饭。

水袖跟着秦舒身后,见她脸上有些性质,道“姑娘,这北边过年都是要吃饺子的,你才吃过粥,不如也尝个新鲜包包饺子,就当消食。”

秦舒是不喜欢吃饺子的,可是她父母都是北方人很喜欢吃,她笑笑,吩咐人切菜剁肉,自己在那儿一遍一遍地调馅儿。不知道忙了多久,肉馅儿满意了,又才一言不发的活了面来,直包了不下百个饺子。

她抬起头,见厨房几个厨娘都除了手上切菜、掌勺的动作,个个鸦雀无声。就连跟在旁边的水袖,见秦舒这样反常,沉着脸一言不发,也不敢贸然开口劝。

秦舒笑笑“我在这里,你们反而不自在。今儿是除夕,倒是难为你们还掌勺当差了。水袖,待会儿你记得多备一份儿赏银。”

秦舒拍拍手,衣袖上都是面粉,水袖打了帘子跟出来,轻声问“姑娘,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?”

外头还在下雪,越来越大,屋檐下挂满了尖尖的冰棱,秦舒站在廊下,呆呆地望着白茫茫飘絮,良久叹息“我有一点想家了,我有一点想我父母了……”

虽然秦舒户籍上的身份,是父母丈夫俱亡故之人,但是水袖这种心腹却也能隐隐约约才出来,那并不是真的,她默默站在秦舒身边,并不开口打扰她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,西边厨房旁的角门叫人推开,水袖皱眉望过去,便见一身月白四合云地妆花缎直裰的陆赜,又见秦舒仍旧望着廊下的雪,小声道“姑娘,陆大人来了。”

秦舒转过头,见陆赜身上只穿着一层薄薄的直裰,连大氅也没有披着,发冠肩头都是积雪,想来也并没有撑伞。

俩个人,一人站在廊下昏黄的轻纱灯下,一人站在白光茫茫的漫天飘雪里,一时之间都是无话。

丁谓跟在后面,自家爷箭伤本就裂了一次,晚上收到暗卫报来的消息,说什么也要过来,在门外的大雪里不知站了多久,这才进来。

丁谓见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,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样子,小声求道“姑娘,雪太大了。”

雪的确下得大,陆赜进来时留下的一行浅浅地脚印,不过一会儿便叫盖住了。

秦舒撇开头,不去看陆赜“难道我早上说的话,还不够清楚吗?”

陆赜道“今儿是除夕,大年三十,一家团圆的日子。”

秦舒见他脸白得跟张纸似的,终究无法彻底狠心,道“陆赜,你这样有意思吗?”

这时候厨房的娘子出来问“秦先生,菜已经好了,请问席面摆到哪儿去?”

作者有话要说  出自《江南柳》